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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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姑父死了。

這本是件意料中的事情,可谁都沒想到,它會來得如此之快。

我是在跟妹妹閒聊訴苦時知道的,爸媽回鄉下弔唁,她因為課業壓力獨自在家。說起來,我們姊妹已經有幾年沒見過他了。每年只有過年會回去幾天,過年繁瑣的程序又讓人厭倦走親訪友,我們倆就只是窩在家裏滑手機,絕不出門。姑父病了數年,自從他臥床那年起就再沒見過他的樣子,其實我們也並不記得他是哪年開始生病的;好像也已經很多年,來奶奶家拜年變成我們這一代人(我的哥哥姊姊們)的義務,姑媽姑父越發減少了過來的頻率,山路崎嶇,他們也都老了罷。講著講著總容易跑偏,我想說的是姑父,不是拜年。

奶奶有三個女兒,三個姑姑中,我最不喜歡(只是不親近,並非討厭)就是大姑一家。不單只我,所有人也都這樣想,因為他們家,實在太不會「做人」了。講下去又要跑偏,但我還是要講。爺爺早逝,作為長女的大姑先天殘疾(一隻手缺少中指和無名指,我記得是右手,她總是把手收起來,我也不能確認印象是否確切),又要挑起家庭的擔子,就養成了她與奶奶相近的性格——獨立、要強。這些年來他們家的行事風格越來越極端,決不沾人光、欠人情,儼然活成了遺世獨立的隱士形象。孤掌難鳴,我想,姑父應該也是這樣的人,或者他肯定很愛姑姑,否則他家的處世之道不會這麼決絕。

講回姑父的情況。因為他們家這樣的脾氣,對姑父的病就遮遮掩掩、諱莫如深。整個家族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確切知道他究竟得了甚麼病;我也只是在逢年過節時,在長輩們嘁嘁喳喳的私語中尋得半點線索:姑父是因為呼吸困難在喉嚨做了切口,於是吃飯要吃流質,講話要摀住那個切口…總之病床前是一刻也離不了人的。因為這病,兒子新婚的河東獅甚至想鬧離婚…你說像以前那個他,連我們過年送去兩瓶酒都要想方設法一遍遍送還回來的他,是怎麼樣忍受這麼不體面且絕望的生活,這麼些年的呢?你說拖累家人這麼久,他有沒有想過了結,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走的呢?過完「遺世獨立」這一生,走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孤獨和遺憾?

妹妹說前幾天回去見到大姑了。她拿著一個體溫計跑來我家。姑姑覺得姑父發燒,給他量了體溫可自己卻看不見,只好跑來求助。幫他看了不發燒,姑姑覺得可能是沒夾住,後來我們猜他那時應該是發燒了,因為不幾天他就進了醫院。奶奶跟她說你要緊可千萬別哭了,再把眼睛哭壞可怎麼辦,大姑心軟好哭,眼睛不好,奶奶話音剛落,她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。想到大姑那溝壑縱橫的臉和噙滿淚水的混濁的眼,我的心也一緊。姑父入院後我爸媽跟大伯去看他,不久就出院了,出院後又不久,人就沒了。

昨晚我爸打來,跟我說姑父死了。沒想到他作為一貫含蓄的中國人,對死這件事講得如此直白;沒想到姑父小心遮掩了這些年,一個死字在旁人口中說出,竟如此輕巧。一時間有點想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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