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物圍城
避疫兩個月,我村不知抄了哪裏的龜腚,但凡快遞外賣都是不可以進入社區的。居民的出入要求是查完身分證出入證測完體溫才可以,但門崗總是十分怠慢工作,常常懶得查驗,大手一揮就放行了。出入時我總不知他心情如何,要不要驗我,搞得我次次站在他身旁等查體溫的樣子都像個智障,像個伸頸待宰的鴨,像皇帝腳邊戰戰兢兢的太監。那天我去取快遞,看他沒有要舉槍的意思,我也樂得省點形式徑直出村,但走到他面前還是膽怯了,猶豫那一下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;回來時也一樣,因為太多次不查了,我想當然的以為是我穿睡衣的關係,又準備直接通過可還是猶豫了!當時有幾個人排隊待驗,我穿著睡衣有點冷,瑟縮著猶疑著走過消毒墊,大概是幾天不洗頭樣子太猥瑣吧,像極了警匪片裏那些「神色慌張」的壞蛋,果不其然,被臭罵一頓。悻悻地退回腳步接受正義的審判,此時我覺得門崗工作很偉大,可以在萬眾矚目下宣判罪人的錯誤不可恕然後舉槍處決,這是什麼,這就是特權啊!
不愧是社會主義接班人,全國上下各大社區都繼承了一樣不通情理的血脈。於是我們村口煞有介事的搭起一個棚,像小說裏瓜地邊永遠沒人管的涼棚,名曰「非接觸式快遞外賣接收點」,初心雖好,但時間稍久暗藏的問題就慢慢暴露了,譬如貨物堆積啦、取物混亂啦等等。而且大家還不是擠在一起找快遞,哪裏能防疫?
其實就是一件丟快遞的小事,不值一提的東西,但事情總歸是值得記一下的。
在家悶太久,我的購物慾日漸膨脹,於是瘋狂網購。我想大多數人應該同我一樣,隨着各行業陸續復工,村口的快遞也慢慢多了起來。因為經常是每天有幾個件陸續送達,我便選擇天既黑時統一取。
剛剛出現快遞點時,我就在擔心會有取錯快遞的情況。前幾日買了一包貓糧,由於貼錯標籤,我找了成晚都沒見到自己的名字,以為是丟了;好彩第二天一早出門上班見到快遞小哥,他帶我找到東西,跟我說是貼紙錯了,虛驚一場。我晚上下班回來才把東西拿回家。
這次,又是下樓取快遞,單單只找不到一件小米有品的眾籌件,同時又未見到Apps更新物流動態,我以為是我沒找到或者小哥還沒放下吧,準備第二天再找。翌日,我翻來覆去找了半個鐘,都見不到任何有寫我名的東西,才打給快遞小哥。
奇怪之處就在這裏啦,小哥問我姓名,說他有印象可以幫我找下,掛線後就發來一張相,是當天放下快遞後拍的。正常外賣或者快遞員留下東西應該不會特地拍照的吧,他這樣做好像一早預到東西會丟失一樣。之後他發短訊過來說東西可能是不見了,我好奇怪他為什麼這麼肯定,他的表現令我費解。不過細想又覺得可以接受,一個幾十塊的鬧鐘而已又不貴重,他何至於呢。發完短訊後小哥即刻打來,向我解釋最近有過幾次同樣的事情發生,又問我東西價值多少錢,可不可以一人一半承擔丟失損失。他欲言又止,想同我講若果我追責最後承擔損失的人,還是他,但又不好跟我明說公司政策。我瞬間開始同情這小哥,作為失主竟反過來安慰他。我說我聯繫賣家客服試下,看他們怎麼處理,也承諾不會讓他承擔責任。小哥無可奈何,只得同意。
現在想下當時的心境,覺得十分好笑,我不願接受損失,畢竟是等了幾個月的眾籌產品,也聖母心不想小哥白受辛苦,最終是打算要賣家買單嗎?我憑什麼有這樣的權力來轉嫁損失呢?本以為自己可以提供到一個更好的方案處理問題,其實我根本沒有這種能力;我想安慰快遞小哥不要太擔心,但我的作法可能給他增加更多麻煩;再進一步,我連他講的話是真是假都不知,竟然想幫着他解決所謂困難,真是自不量力;最後,我實在不知應該怎樣信人、信他多少才對。
今天下班,懷有些許微茫期望的我,想要再去找一下,東西自然不見,倒遇見一個女生同一個外賣小哥,女孩子的外賣只擺了10分鐘就不見了,而小哥非常冤枉,給女孩子看了當時拍的照片,他明明是有放下東西的。看來特殊時期派送員們都不好過,竟然只能以拍照的方式自證清白,現在我相信前面丟件的事了。
旁邊還有一個快遞小哥,他也是苦主,聲情並茂講起最近有好多人的快遞失蹤,一定是被偷,並勸喻他們報警。我加入對話,一個剛到的保安制服也加入我們,講了一堆沒有營養的廢話,告訴我們這裏雖然有CCTV,但快遞點是盲區。聽著制服這樣講,我又開始覺得講得出這麼不負責話的人搞不好不是從犯就是幫兇⋯⋯於是我懷疑所有人,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惡意,真為這種不信任而由衷悲哀。
報警雖是個辦法,但我們的損失都不大,誰願意為了不可能有結果的事情浪費時間呢。見聊了一會也不會有進展,女孩自認倒霉地離開了。他們走後又來一個外賣員,我拼命勸小哥一定叫人下來拿否則可能被偷,小哥滿不在乎「這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」。好在最後他電話收件人時補了一句「快點下來拿聽說剛剛有人被偷外賣」,我這才放心離開。掏出手機,給物業小助手發信,「有人偷東西,一定要通知大家儘早取件」。很大機會盜賊就在這群收件人之中,希望他看到後能自省,以及趁早收手吧。
至此再無後話。請千萬別覺得我善良,我不是什麼好人,只因為竊賊損害了我的利益,一定不想讓他再度得逞,甚至惡毒地希望他今後諸事不順、所有願望落空、自己也體會被偷的心情。我甚至算得上是個惡人,腦內總重播些反社會事,就像每次路過快遞點,我都想隨便取走別人的東西,甚至看到標籤時會腦補「這個東西我拿回家有何用處」。與那賊人不同的是,我不會真正去做。人之為人,就是懂得用理性與道德約束自己的獸性和慾望嘛。
且慢,逃命五十步的我,究竟在自豪些什麼?
突然想起《圍城》了。外面的人不以為意,進入圍城始覺艱辛。病毒圍城,口罩圍城,外賣圍城,失物圍城,我躲在村裏像一座孤島飄零。
隨手一寫聊做紀念,事情怎麼處理、損失該由誰承擔我始終想不好,件事就這樣算了罷,病毒本就是一塊照妖鏡啦。只可惜照鏡子的人看得到滿天烏雲,看不見自己的內心。